约翰·列侬逝世40周年:永不消失的理想国

约翰·列侬或许不会想到,这一次身后奔来的歌迷会在几秒之内戏剧性地结束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这个世界也或许没有想到,这几声虚无的枪鸣之后,整个世界回荡起巨大的回声。

让我们把时间推回65年前,到英国已经衰落的港口工业城市利物浦去。在那里,正在利物浦艺术学校求学的不羁少年约翰·列侬一手创建了世界上最著名的甲壳虫——乐队The Beatles 。

从来没有一个乐队能引发这样的热潮。四个年轻人青春洋溢的外表、活泼辛辣的台风打破了当下主流略显沉闷刻板的绅士作风,他们反上流社会、反正统艺术的嬉皮姿态恰好对上了年轻人的胃口。他们所到之处,人群、鲜花、掌声络绎不绝。1964年,甲壳虫乐队在美国公开亮相,随即便造成了大众疯狂,这一现象后来被称为“不列颠入侵”(British Invasion),甚至还有一个专门的词汇“披头士迷”(Beatlemania)来形容这种盛况。

早在乐队还只是一个勉强维持的酒吧乐队之时,约翰·列侬便向其他队员保证。的确,他们做到了。才华横溢的约翰·列侬融合蓝调、布鲁斯、流行等音乐风格的精华,大量吸取不同文化中的民族乐器,改造已经死板的四四拍,写出极具辨识度的摇滚曲风。再加上同样天才的队友保罗·麦特卡尼对音乐近乎完美的掌控,披头士成为那个时代的封神乐队。

披头士无疑是有史以来最成功的摇滚乐队,其四个成员全部入选了摇滚名人堂。2008年,披头士在Billboard Hot 100上有史以来最成功的艺术家榜单中名列榜首。除此之外,乐队共获得了7个葛莱美奖,4个英国音乐奖,一个奥斯卡金像奖(1970年电影《 Let It Be》的最佳原创歌曲配乐)和15个Ivor Novello奖。《时代》杂志也将成员们列为20世纪100位最重要的人物。

和年轻人们曾经梦想的荣誉与辉煌共同到来的是现实中的分歧和矛盾。音乐版权的纷争、乐队中的话语权掌握、还有对音乐不同的追求目标,都一起撕扯着这个乐队。保罗·麦卡特尼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约翰·列侬的行事风格却率性不拘。两个人频繁的争吵让每个成员都以为自己是乐队里被孤立的一个。此时,乐队已有分崩离析之势。而此时约翰·列侬,已有出走之心。

小野洋子的出现似乎让处于混乱中的列侬重新找到爱的秩序。小野洋子年长列侬7岁,她的恣意奔放的个性立刻为列侬注入了一道暖光。约翰·列侬甚至将自己名字改为“约翰·小野·列侬”。列侬说:“是洋子的爱,把我最好的一面给激发出来”。然而,这段爱情也成为了披头士乐队解散的重要催化剂。

列侬固执地认为既然他已如此深爱洋子,那他身边的人也理所应当地会爱她。事实上,乐队成员因为录音室里洋子的频繁出现而感到不适:“John的妻子出现在他的身边,然后出现在他的床上,录音室里,然而乐队需要工作。她想要寻求其他人对她的平等对待,但她不是一个Beatles成员。其他的Beatles的女友从没出现在录音室里。”

在洋子的热情影响下,乐队的音乐创作似乎被冷落。尽管保罗·麦卡特尼在2012年接受采访时称,洋子并非导致披头士乐队解散的主要因素,但毫无疑问,这份过浓的爱情催化了乐队最终的分崩离析。

在1969年1月30日,保罗·麦卡特尼率先离开乐队。四名成员聚集在苹果公司录音室的天台,完成最后一次演出。楼底人群慢慢聚集,感动地望向天空,感受来自上方的歌声。甲壳虫乐队仿佛回到在酒吧驻唱的岁月,四个人却都有些心不在焉。由于警察的阻拦,这次演出也中途停止。对于乐队来说,这一个不太圆满的句号仿佛也是四人在后来几十年无缘重聚的一个预兆。

离开乐队之后的约翰·列侬,从少年时对名利场的追逐,转向对世界的沉淀与思考。从无数的巡演中脱离出来,他终于有机会审视自我和周遭。在音乐中的他,也不再是踩着前辈们的脚印改良,做一个亦步亦循前行的创作者。他渴望创造独属于自己的范式——在充斥着混乱战争的60年代,他选择的口号是“爱与和平”。

《床上和平》无疑是他作为反战生涯中最重要的作品之一。时值越南战争进入白热化时期,约翰·列侬和妻子小野洋子在阿姆斯特丹希尔顿酒店总统套房发起著名的“床上和平”行动。房间里贴满了反越战标语,小野洋子和列侬则穿着睡衣躺在床上。整整7天,媒体、政客、粉丝络绎不绝,和他们谈论着社会、人权、战争等议题。整整7天,这个被镀上反战光环的房间、这张大床和半裸的列侬与洋子瞬间成为全世界瞩目的焦点,“要,不作战”更是直接成为当年全世界最流行的反战标语。

“爱与和平”一时间变成了“伍德斯托克国民”争相传颂的口号。床上和平运动发起后,规模与阵容史无前例的“伍德斯托克音乐节”也应运而生。音乐节以“make love not war”为口号,以列侬的《give peace a change》及《all you need is love》为主题曲,一整个时代的嬉皮士们凭着一句口号建出了一座伊甸园。

这句口号也直接将约翰·列侬变成了理想主义者的图腾。在当时大多数的公众人物对“反战”保持缄默时,唯有列侬举起大旗,发出了音乐之外的反抗之声。洪晃评价列侬时提到:“列侬不仅是音乐家,也是诗人、艺术家,更可贵的是,列侬一直用自己的影响力去推动社会的进步,是一名积极参与民主社会的有良知的人。”

“我一直都很叛逆,但另一方面,我也想被整个世界所爱,所接受。”——约翰·列侬

然而,约翰·列侬并不只是一个象征着“理想、爱与和平”的扁平符号。走下神坛的他,始终饱受争议。人们质疑他在为全人类的和平与爱奔走疾呼的同时,却无法周全自己身边的小爱。

原生家庭的破碎对他来讲像是灵魂深处的一场漫长的雨夜,从The Beatles再到John Lennon ,他的感情似乎一直在一团混乱的忧郁之中。他的妻子指出他的暴力倾向、他的伙伴公开他的自私、甚至他的儿子也披露他的虚伪。真实的约翰·列侬仿佛永远在这漫长雨夜的阴翳之中,痛苦地徘徊着。

1940年10月9日,约翰·温斯顿·列侬出生于英国利物浦一个工人阶层家庭里。他的父亲是一名四处流浪的水手,在列侬小时候就抛妻弃子。母亲茱莉亚无力抚养小列侬,只能把他寄养在沃尔顿郊区的姨母(Mimi)家并定期探望。

父爱的长期缺位无疑是列侬童年心中不散的乌云。从小缺乏安全感的他在姨母家时便表现出叛逆不服从的个性:他时常翘课、逃学、在作业本上乱写一气。乌云之上,母亲茱莉亚则充当了改变列侬人生的太阳。每周拜访母亲的时光却深深烙印在他的记忆中,母亲茱莉亚会播放猫王的唱片,教他弹班卓琴,并鼓励他学习音乐。

1957年,太阳消失了。母亲茱莉亚给列侬买了一把吉他,作为他17岁的生日礼物。可就在买完吉他后,茱莉亚在从史密斯家离开的路上,遭遇车祸身亡。这场事故对列侬的打击是无法想象的。20多年之后,在 “Plastic Ono Band”,被誉为约翰·列侬个人的巅峰之作的一张专辑中的第一首歌“Mother”里,他悲伤地嘶吼着:“Mother,Dont go!”

《Plastic Ono Band 》专辑封面是列侬的助手Dan Richter用即拍即用照相机拍下的:在大树下,小野洋子躺在列侬怀里

原生家庭的支离破碎似乎可以解释后来列侬感情生活的混乱与忧郁。1968年,尚未和辛西娅离婚的列侬情陷年长自己7岁的小野洋子,而这段感情明显的俄狄浦斯情结也展露着列侬青春期丧母带来的心理创伤。在专辑《The white album》中,“Julia”这首以母亲的名字命名的歌里有长长一段吟唱:“ocean child,calls me”而“ocean child”指的正是小野洋子,在单曲“happiness is a warm gun”中,他更是直接呼唤洋子“mama”。这段旷世之恋无疑是列侬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然而代价是另一个家庭的噩梦。

辛西娅与列侬7年的婚姻生活换来的却是列侬绝情地“划清界限”。这7年里,“披头士”走出国门,横扫世界,而她只呆在家中,独自照顾着儿子。熬过7年之后,辛西娅等来的不是婚姻的转机,而是洋子的到来。一次,辛西娅从意大利旅行回来,推开门却看到刺痛她一生的画面——小野洋子穿着她的浴袍,正和列侬坐在浴室地板上。

更刺痛辛西娅的,是列侬的冷酷无情。列侬和辛西娅离婚时,曾想让辛西娅净身出户,并试图状告辛西娅通奸。之后因小野洋子怀孕,辛西娅反告列侬通奸成功。尽管如此,辛西娅对列侬的冷酷仍然无多怨言。“列侬从未完全属于过我”,辛西娅在回忆录中写道:“我看了许多关于列侬的电影和书,但似乎我们从未存在过。我就像列侬生命中的过客,但我和列侬确实在一起了10年。”

“爸爸总是宣扬爱与和平,但是他为什么不爱我?” 离婚之后,儿子朱利安曾这样问辛西娅。在这段破碎的关系中,受伤更甚的是列侬的大儿子朱利安,这个男孩几乎重演了列侬“失去父亲”的童年。列侬曾向全世界宣告:“我和小野洋子的儿子肖恩(Sean Lennon)才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朱利安只不过是我和大多数英国人一样犯的酒后错误。”年幼的朱利安很少能见到父亲的身影,父母离婚后,列侬与小野洋子搬去了美国,父亲更是人间蒸发。

在漫长的青春期中朱利安顶着“列侬儿子”的名号被同学们大肆谈论——然而在生活中,他甚至无法见到父亲。与此同时,在大洋的对岸,父亲正和洋子全世界宣传爱与和平。朱利安接受采访时曾说:“我父亲是个伪君子。他满口爱与和平,对自己最亲近的家人却丝毫不近人情。”父亲留下的唯一礼物——那首感动世界的《Hey,Jude》,也只是乐队成员保罗·麦卡特尼(Paul MaCartney)为安慰落寞的朱利安所作。朱利安后来曾说,相较于列侬,保罗·麦卡特尼更像是他的父亲。

除此之外,约翰·列侬对身边的爱人还有着严重的暴力倾向。前妻辛西娅曾在自传里透露,列侬曾多次对她实施家庭暴力,现任小野洋子也承认他会突然陷入无法控制的狂暴状态,而后把这种狂躁付之于家庭暴力中。

《对不起,1979》,他毫不留情地描述自己如何伤害了洋子,画面中两人背靠背坐着,洋子眼中落下大大的泪珠

感情生活中的列侬一面是深情,一面是冷酷;一面是敏感,一面是妒忌和癫狂。然而感情生活之外,他曾热烈奔走呼告“爱与和平”的初衷最终也遭到了质疑。传记作者菲利普·诺曼评价列侬时提到:“列侬所有的口号喊到最后都只有三个词:‘我,我,我’,他嘴上的‘爱与和平’其实只是为了自己。”接受《花花公子》采访时,列侬直言:“别再给我邮寄‘救救印度人吧‘、‘来救救黑人吧’、‘救救越战老兵吧’之类的传单,全是垃圾。”至于这句话是出于反叛、尖酸刻薄的幽默、还是真心话,并没有人知道。

在他被枪击的那一天稍早,他和洋子一起为“滚石”杂志拍下著名的封面照片——他浑身赤裸地拥抱小野洋子

伪善、感情生活的混乱、暴力倾向、作为父亲的失责、嗜酒嗜毒……约翰·列侬的性格以及行事给了人们太多诟病他的理由。天才或是疯子、圣人或是伪君子、列侬似乎永远活在一团迷雾之中,难以被看清。

也许,真的像英国编剧大卫·匡蒂克说的那样:“列侬是一个自我神线年披头士的歌曲,约翰和洋子的民谣。他基本上是在写他自己的传说。他的自我迷恋达到了一个异乎寻常的程度。他非常热衷于把自己神话化,所以他的所作所为一点也不奇怪。”

也许,我们怀念的也仅仅是那个完美又虚无的理想主义图腾,怀念的仅仅是那个相信爱与和平的年代。关于约翰·列侬,纵然有数百种真相,他却是那个时代无可替代的存在。张晓舟评价列侬曾说:“他早已经像空气一样,让我们习焉不察,然而只要你愿意多细究他的歌和他的言论,你还是能隐隐闻到奇异的气息,一股混合着迷迭香、和火药……成分复杂难解的味道,你能感觉到这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后面,依然隐藏着神秘:总觉得他的音乐还没有来得及跟上他的头脑,总难免想象列侬的下半生——从1980到现在。”

80年代尚未开始,他就消逝在时代的开端,立成一座不朽的摇滚传奇。他感情生活的混乱与忧郁也许已经在40年前随着虚无的枪声如烟尘逝,而他创造的理想国的大门,却为一代又一代相信爱、和平、艺术、自由的年轻人们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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